又是深秋。11月19日，贤道驾车、王祥和我一行三人前往徽州探寻新安画人的踪迹。车窗外，青山隐隐，绿水悠悠，盘山而下，溪水中倒映出簇簇红叶，穿插于翠竹之间，增添些许暖色，提示着秋天的存在。进入了黟县忽然就有了桃花源的感觉。徽州的美是藏起来的。

　　徽州是被安徽、浙江、江西三省接壤的崇山峻岭包裹起来的世外桃源。中心是休宁屯溪盆地。这种自然和人文的生态特点，就像是一个胎儿，孕育在母亲的怀抱里，青山绿水，清秀宁静。我在路边的小店里淘了一个木制的香盒，外表被把玩的黝亮，打开，里面散发出细细的幽香。徽州就像一个天然的香盒，一旦被发现，人们就爱不释手了。自东汉初年开始，徽州就开始了移民进入的历史，有的是避难来的，有的是在徽州做官，退休以后就不走了，有的是迷恋徽州山水而定居于此。听黄山地方志的朋友介绍，明代《新安名族志》载徽州56个大家族中居然8个家族因为迷恋新安山水而迁居此地的。这简直就是审美移民了。不间断的中原家族移民的结果造就了徽州高水平的文化积淀。我一直在想，新安画派在与同时期的各地域画派比较，格调更高，画更耐看，是与新安画人文化修养，审美格调，与藏在“盒子”里的奇异的山水碰撞、激发而生成的结果。黄宾虹说画重“内美”，就是看中“藏”在画里的美，那种不是表象的美，那种因画而见人的格调和修养的美。看着窗外的新安山水，我们三人不时地交谈着想法，也感慨当代中国画该有多少重要的课需要补啊!

　　晚上6点我们抵达黟县，在渔亭碧山村一个民国的徽州民居里吃晚餐。民居已被当代人装修成了酒店。用餐的房间墙上挂着一幅翁同稣写的对联：“诗书敦夙友，山水聆清音。”这好像就是新安画人精神生活的写照。

　　11月20日驱车至塔川村，塔川在宏村东边二里远，以秋景红叶著名。村落依山错落而建，村里有古樟树、枫香树，经霜以后，红黄杂糅，明艳照人。徽州人聚族而居，古民居都是经过总体设计的，是建村落，而不是盖房子。所以谋篇布局，依据风水。龙虎形式，背屏朝向，水口社树，都很讲究。我想居住在这样环境下的新安画人，耳濡目染，从小就有结构的意识，长而习文，又有了画论的支持。他们的绘画从内到外都是讲究精到的。沿着村路，迤逦而下，新房旧居浴着秋阳，院内溪边，男男女女在晒场、制竹器、洗衣裳、聊天，处处是浓郁的生活气息。村中多生乌柏树，树叶已落，枝条分叉，结白果籽粒，星星点点，望去如白梅花，非常有情致。陪同我们的小戴书记说当地民谚：“开秧门，村里忙;叼乌柏，村里闲。”

　　于是我们也叼了几支乌柏回去插瓶。

　　11月21日抵婺源。22日去婺源博物馆看藏画。博物馆馆长接待了我们，于库房里取出了珍藏的渐江的《黄山图》，在案上打开让我们仔细欣赏。近距离直面新安画派大师的原作，部分地弥补了我的缺憾。因省画院于省博物馆临摹原作时，恰逢我不在合肥，只好依画册而习。这张画是渐江1661年画成，送给他的朋友也是新安画家汪洪度的。上有渐江好友汤燕生题跋：“于鼎老道兄藏渐师妙画自云与所中相似，漫成二诗应教……”。《黄山图》写黄山莲花、云门诸峰景色，略加浅赭淡绿渲染。近处坡石上数珠苍松、乔木挺立，掩映草亭，涧泉淙淙，云峰隐现。整个画面平淡简洁，意境深远。我们谛观整幅画的大势细节，揣摩大师的笔痕墨韵，觉得后人评说渐江“笔如钢杆，墨如烟海”真实不虚，而且百炼化成绕指柔，时有灵动和洒脱。我们还看了查士标的《雨后山光图轴》，水墨淋漓，真是一幅难得一见的杰作，使我们对新安画派宗法倪黄之外，学习米家山水、高克恭、吴镇一派墨法，有了真切的体验。我们对大师的作品一一拍照，记录了尺寸，录了题记，依依不舍。11月24日返回抵屯溪。下午驱车至歙县，拜谒渐江墓。车过了歙县的老大桥，天就晦暗了，接着渐渐沥沥地下起了小雨。下车沿练江岸左行，练江白茫茫地流过。引领我们来的黄山画院院长俞宏理，指着坡下江边一泊舟处说，那里就是渐江与吴不炎兄弟等人饮酒、赋诗、吹笛、画《石淙舟集图》序。想象着当时的景象：“灌木被潭，澄沙泛碧，风生几研，不暑而秋，饮铭焚香，纵观移日。评赏之余，佐以雄饮。不炎命小史度曲，允凝索长笛和之。一时溪山翰墨，辐辏胜缘，丝竹清音，咸臻妙丽。少焉，夕阳告住，黄岳弄云，光怪陆离，摇曳万状。渐公不禁解衣脱帽，捉纸布图;允凝就其皋坂，畅劂烟溆，虚中流一舟，以待一兮，写萦洄野泛至致。”心生向往。这一年是康熙二年(1964年)农历六月十六日，同年十二月二十二日(1664年1月19日)，渐江便在离石淙很近的西干山五明寺逝世了，终年五十四岁。

　　我们穿过了一处酒店工程的工地，来到西干山根。沿小路蜿蜒而上，不远便有一处废墟，两架三间大小，只剩下鵚壁残基，这就是渐江在此居住并逝世于此的五明寺。回头检书，“五明”者就是“西域内外学者，必易学习之处：有五明，即语文学的声明、工艺学的工巧明、医药学的医方明、论理学的因明、宗教学的内明。”渐江题画称“渐江学人”，一生作画吟诗，苦学苦行，终逝于五明寺中，不负其志，令人钦仰。寺旁尚留存泉眼一口，苍苔布地，潭水凝碧。旁边树立着许承尧手书“五明寺泉”碑刻。过五明寺不远，拾阶而上，就到了渐江墓。背靠西干山，面向练江，起封土一冢，围以石圈，上立石碑，镌刻许楚篆书：“渐江和尚墓”，四周散植梅花。渐江一生爱梅花、画梅，自号“梅花古衲，”当雪后寒梅开放之际，更有况味。此时，雨还不停地下着，四周寂静，黄叶满地，凭吊着朴素、苍凉的墓地，心里充满了感动。心想渐江画面的高古的气息，实在是把他的身后也画了进去。在渐江的墓前仿佛感受到了一个真实的渐江大师就在眼前，就在五明寺里，就在雨中苍茫的歙山练水上……

　　11月25日，上午在歙县博物馆看程邃山水画册页。午后拜谒黄宾虹故居。其中感受还要待慢慢回味。

　　11月26日，返回合肥。我想，这一次新安寻踪真是一次心灵的洗礼。新安画派大师的画品在我的眼前具体生动起来，学习和创作有了新的动力。

　　期待再回新安。